JJ想飛

Londonderry 仍然保留17世紀築起的城牆，像是母親溫暖的臂膀圍繞著市中心。夕陽西下的時候，在城牆上漫步最愜意了，環城步道全長約1公里半，可以從現存七座城門的任何一處下階梯步入市中心。

夕陽落在大教堂後面，高牆像巨靈站在背光的陰影裡，仰頭只見尖塔直插雲霄，上帝已經下班，教堂的木門闔起，庭院的鐵門緊鎖。教堂旁邊，穿家常服的媽媽牽著一男一女兩個小孩在散步，我猜剛吃過晚餐，小男孩另一手拿巧克力棒舔呀舔……。

城牆西南轉角有好幾門漆黑的加農砲管，六、七個大孩子坐在上面開心的嬉鬧，偶而轉頭回應一下站在一旁看似在朗誦的女孩。城牆上好幾處散佈著砲管，我不懷疑那些是珍貴的歷史記憶，可是正對著市政廳的那一門砲管委實古怪。

城牆外，四個人步調齊一的走過青翠土坡，大概是兩家人，跟隨在後的三條狗，或靜或動，像是和夕陽玩起追影子遊戲。隔著大街，放眼望去是一片詳和靜謐的住宅區，縱橫交錯整整齊齊的屋宇，充滿田園詩的意境。



最前面那兩排主屋，形狀一模一樣，在左側凸出的耳房牆面上，位置也一模一樣，各有一面醒目的大壁畫，左邊是穿學生裙的女孩，右邊則是穿牛仔褲的女孩。那時候，我感興趣的是那對稱的構圖，兩張特寫照片留在相機裡，如此而已。

英國回來後，整理照片才赫然發現這兩面壁畫透露著不尋常的訊息。



仔細看，左邊畫面的邊緣出現紅色槍枝，右邊畫面出現蒙面人和汽油桶，這是怎麼回事？黑色文字：「You Are Now Entering Free Derry」又是什麼意思？

我明白，Londonderry 等同於 Derry，旅遊指南上解釋，前者自17世紀初英國殖民以後成為官方地名，後者是古地名，至今仍然被在地人(天主教徒)使用。沒什麼好奇怪，這裡是北愛爾蘭，畢竟屬於英國(註1)領土，我從沒感覺到任何不安，我只是過客，不必費神弄清楚他們彼此間的恩怨情仇。

但我不明白，Free Derry 代表什麼？

地圖上，城牆外西側那一片詳和靜謐的住宅區稱為「沼澤區(Bogside)」，此區居民的身分是天主教徒、藍領階級，主張脫離英國獨立。可是，Londonderry 的當權派是新教徒、白領階級，反對獨立。事實上，這城市的居民多數是天主教徒。

（自從1968年開始，「The Troubles」(註2)這齣戲搬上歷史舞台……）
1969年1月5日，沼澤區居民架設障礙物「阻止」警方越界，並在路口的住屋牆面漆上白色標語：「You Are Now Entering Free Derry」(你正踏入自由 Derry)。
同年8月28日，沼澤區居民「同意」英國內政大臣來訪，但不准軍警人員陪同，「歡迎」他的是重新漆在白色牆面上的斗大黑字：「You Are Now Entering Free Derry」。
（很不幸，那只是這齣戲的開場……）
1972年1月30日，官方制止遊行群眾進入城牆內的市中心，衝突再起，軍隊開火造成13名民眾(包括7名少年)遭射殺。愛爾蘭的搖滾樂團 U2所唱「Sunday Bloody Sunday」，沙啞的嘶喊、急迫的軍鼓，兩相對比，重現這一天發生在 Derry 的事件。
（結尾還早呢！整齣戲連演30年，北愛爾蘭仍然沒有獨立。）

那麼，這兩幅壁畫的女孩呢？
她們都是真實人物，左邊這位在1971年遇難，14歲；右邊那位則是1981年遇難，34歲。在沼澤區可見到許多幅像這樣的壁畫。

我終於解開重重疑惑，該死的，那可不是件令人愉悅之事，就像不小心揭開瘡疤，我才看得見傷口確實存在，才聽得見傷口呼痛。在 Derry 遇見的一張張臉孔開始在我眼前浮現……


註1：英國國名是 United Kingdom of Great Britain and Northern Ireland（大不列顛及北愛爾蘭聯合王國），縮寫為 UK。
註2：從1968年至1998年，北愛爾蘭的民權運動造成大大小小的衝突，尤其 Belfast 和 Londonderry 兩地最為激烈，英國人稱做「The Troubles」（北愛問題）。